晒被子
今天天气非常好,万里无云,气温也飙升到了32度。结合天气预报,我们发现,夏天是真的来了,冬被也该好好晒一下然后进入为期半年的休眠了。我把被罩扔到洗衣机里,摁下“开始”,然后就抱起被子,拿上钥匙与手机,准备去楼顶。
S妈妈在我等电梯时追了出来,给了我一张湿巾。我暗自腹诽:楼上的绳子每天那么多人在用,怎么可能有灰尘,而且这是被芯,又不是贴身的被面,并不太需要确保完全无尘——当然,我们床上清洁度最低的永远是我这个“万年小朋友”。
我接过了纸巾。
电梯门开了,开的是小间,本来就容不下几个人,还有两位清洁工人在做打扫,我感到我抱着大被子会打扰他们,于是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阿姨说,没关系的,可以进来,我便进去了,两手把被子压得更小一些。
两位大概在清理浮尘,虽然电梯内不算脏,但认真擦拭之后,金属墙面确实肉眼可见地更明亮、更能反光了。
个头略高的工人手里拿着抹布,在清理够得到的地方,另一位双手握着拖把,在清理更高的区域。这个拖把主体跟普通拖把一样,核心功能区是一块可拆卸清洗的厚抹布,整体看着挺干净。我不清楚它还被用来打扫过别的什么地方,只是莫名开始觉得把被子贴到电梯壁可能不太合适。
影响我的是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段子:据说某个学校的几位学生很喜欢在卫生间化妆之后亲一下镜子,在镜子上留下自己的口红印,这让清洁工人不堪重负,于是某天,某位领导就把那几个学生叫到卫生间,说要让他们感受一下清洁工人的辛苦,然后拿起旁边清理卫生间的拖把随便涮了一下,开始用力地擦镜子。那天之后,镜子上再没有唇印了。
当然,清洁工管不了这么多,他们只关心一件事情:领导检查过关,以及不能被业主投诉。
对了,业主投诉会影响他们的薪水。我又放下心来:这抹布肯定是专用的,而且看着确实很干净。
抹布又不值钱。
就像使用他们的那些清洁工人一样。
不出故障的时候,电梯速度很快,我们很快到了楼顶,我本来想说“辛苦你们了”,但没有说出口,沉默着走出了电梯间。
还没有到达楼顶,就已经闻到了清香的气味。小小的楼里有三百多户人家,并不宽敞的楼顶拉了横七竖八的晾衣绳,还有些固定或不固定的落地式衣架,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晒衣服。刚刚清洗完毕又被太阳晒得蓬松松的衣服很香,像是记忆中妈妈和姥姥的味道。
很多人在晒冬衣冬被,大概都是跟我有类似的想法吧。零星地也有一些薄衣服,被晒得轻飘飘,好像一碰就要碎了的样子。我想起以前夏天住在妈妈家的时候,每次把洗完的衣服才晒上个把小时,妈妈就会催我收衣服,说夏天衣服干得快,阳光太烈,晒久了衣服会变脆、坏掉。以前我没太把妈妈说的当回事,但是后来年龄渐长,眼看着自己的许多衣服开始老化、腐朽、最终与我彻底告别,我才知道,妈妈说的其实是经验之谈。
妈妈也见识了很多衣服的死亡,经历了很多很多的离别,经历了他的奶奶爷爷,姥姥姥爷,妈妈爸爸的离世。他说,他跟死亡之间没有障碍了。他开始感受到自己是个老人了。
妈妈说,双亲是横亘在人与死亡之间的保护屏障,一旦上一代都不在了,人与死亡就没有距离了。
在她的妈妈与爸爸相继离世之后,我的妈妈永恒地成了老人。
我还没有经历过与深爱之人的永别。我曾经以为自己会不一样。但在听过许许多多丧亲之人的故事之后,我回想自己年轻气盛时负气离家出走的故事,感觉像是过家家——就算在我声称要与妈妈“断绝关系”的时候,我也明确地知道,妈妈在那儿。
我想象S妈妈就站在身边看着我,认真地把绳子擦了一下,然后发现,绳子上的浮灰确实不算少,还是值得一擦的。
妈妈不是哪儿都对,但也不是哪儿都错。在我擦绳子的时候,突然感到S的形象跟我妈妈的形象合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