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个小忙

上上周我掐着点准备赶班车下班的时候，美妆team的一个account突然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帮她一个忙。我平生最怕account的消息弹窗出现在电脑右上角，随口来一句“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account嘴里的“小忙”，小则给jpg格式的logo去除背景，大则要耗尽电脑内存的最后一口气才能打开文件。

我警觉地先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她说制作公司给发了视频，她看不了，问我能不能帮她看看。我想就是检查个视频的事，爽快答应，结果她果不其然给我发了一个20GB的文件链接让我下载。这个account长得像Sydney Sweeney，脸型浑圆、金发厚唇、个头娇小，每天头发随便在脑袋后面绑个球就来上班了，眼神中透露着善良和清纯，让人无从生气。长得好看又柔软的人，好像全天下都应该自觉善待她们，她们不需要左右逢缘，因为只要她们靠近的人会自动放低界限。加班的时候能让创意憋着冤屈加班，开会的时候会让客户笑脸相迎，让美人说丑话，我想这是我们公司HR招account的标准。

以防有人不知道谁是Sydney Sweeney

花了半个小时下载完20GB的视频，点开解压包，里面全是格式不明的文件。Sydney Sweeney直接抱着电脑坐在我旁边，下唇顶着上唇撅着嘴，深棕色的眉毛在脑门中间挤在一起。我说我电脑也看不了，我试试看能不能导入AE里看。她的眉毛又轻轻疏散开来。

文件导入AE里果然可以看了，我们一起检查完所有视频以后，最后一班班车也早就开走了。这个时候我心中因人而异的善心促使我把好事做到底，问她要不然我帮你把视频导出成所有电脑都能预览的mp4格式再发给你？ Sydney Sweeney欣然答应，高高兴兴地又抱着电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结果导出如此体量的视频花费了比我想象中更多的时间，我又在自己工位前上干坐了十几分钟。等到我把所有文件发给她的时候，已经莫名其妙晚下班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回家的时候经过account的办公区，Sydney Sweeney从电脑屏幕前朝我转过来，双手合十歪着头，拖着绵长的语气感谢我。我假装沉着潇洒地边走边对她说不客气，心里却涌现出了莫名其妙的愉悦感。我想象一个直男面对美女大显身手解决个小问题的感觉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英雄救美情节可以化解为一个简单的电脑问题，我们应该感谢现代社会。

上周设计周达到了我最近几个月以来的社交量巅峰，我上一次一口气见这么多人还是今年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轮流见了很久没联系的老朋友和一些新朋友，还有一些工作上认识的采访对象。和一个以前工作过的创意总监吃饭，我们聊起他去年做的拿了很多奖的campaign，他很激动地说这个campaign没花一分钱，0预算，就这么拿奖了。对广告人来说，作品拿奖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作品拿奖而且一分钱都没花，就应该去中央广播电台庆祝三天三夜，在case video的最后用红色粗体大字表明“0 budget”，让所有的甲方都眼红到睡不着觉。

这个拿奖作品从理论上来说不能算是没花钱。当时客户不愿意出钱，于是创意总监拿着他的创意找摄影师：我要拍一个报奖的作品，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结果真的找到了想拿奖的摄影师答应免费拍这个广告。因为没有预算，所以广告模特都是找的亲朋好友，连他的少数裔男朋友都一起出镜了广告，还达成了文化包容的广告效果。能拉的免费劳动力一起拉了进来，最终完成了这支“没花一分钱”的广告，把各个比赛的奖都拿了一遍，皆大欢喜。

也和一些其他设计师朋友聊了一下近况，其实不少朋友都在一边工作一边为爱发电，为了一些没有任何回报的项目付出劳力心力，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当自己回头看到这些成果和作品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涌现出许多成就感。成就感明明是一种抽象的情感体验，它却可以代替实实在在的物质回报让你继续稀里糊涂地为某件事坚持下去。把兴趣当成工作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无异于被爱情蒙蔽双眼，抽象的情感满足会像充气气球一样把人带离现实生活越来越远，等到你回过神来想脚踏实地的时候却已经不敢再回头了。

在社交过程中常常会碰到一些人，聊到高兴的时候会邀请我一起参与他们畅想未来要做的某个宏大项目，一些有关于“打破地域界限”、“消除文化隔阂”、“可持续”、“创新传统”等设计师一听就兴奋的关键词。“我们一起合作，一起做一些好作品出来。”他们在滔滔不绝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的那些被成就感供养的朋友们，但我的本能仍然无法拒绝这些宏大叙事的诱惑。“有机会一起合作”这句话通常会变成创意行业之间相互构建联系的一个暗号，你我都知道我们彼此之间合作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正是这种微薄的信任感构成了奠定关系的基本条件，每一次相互点赞都是在提醒对方“有机会一起合作”，大家甚至不是什么点赞之交，而是“有机会一起合作”之交。

设计周结束以后，我有一个case video需要找一个后期调色师调整影片颜色。由于所有的预算早就花完了，没钱请制作公司帮我们调色，我也只好通过自己找关系找一个愿意帮我这个忙的人。我想到上周的经历，想到那个义务帮忙拍广告的摄影师，想到我那些不求回报挑灯夜战工作的朋友们，我把这条消息发给了一个倒霉朋友：我有个要报奖的case，需要做个color correction，没有预算，你有没有兴趣做？

发完这条消息以后，我安慰自己至少在被剥削的过程中学到了如何剥削别人的技术，也算是有所收获，不算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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