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劫匪
故事怎么开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就根本没有什么开头。我和另外四个人坐在一辆厢式货车的车厢里,货车开的很快,而且走一会就要拐一个弯,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货车载着我们几个人撞开了一张铁门。铁门的后面是一座规模不小的仓库,本市最大的银行就把所有的钱都存放在那里。
可我并不是一个劫匪,为什么要和一群货真价实的劫匪来抢劫银行的仓库呢?
领头的人戴着一只黑色的毛线头套,我也戴着一只,事实上我们所有的人都戴着毛线头套。他命令我们把仓库里所有装在麻袋里的钱统统搬到车里去,其他人收到命令就已经开始干活了,可我并不是劫匪,所以我并不愿意接受这个命令。
你,为什么不把钱搬到车上去?领头的人指着我说。
我想告诉他,我并不是劫匪,可是话到嘴边就变了形,我告诉他,刚才货车撞开铁门的时候引发了很大的动静,所以大门口需要有个人把风,而我具备优秀的夜视能力,所以理应去门口把风。
领头的人似乎也同意我的话,于是他指了指大门那躺倒的铁门说,如果有人来你就跳到铁门上去,我们自然都会听到声音的。
我领了任务从仓库里走出来,往大门口走去,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空中有数不清的星星,但是只有一颗月亮。我才不会跳到那张铁门上去呢,我又不是劫匪,为什么要真的替你们把风呢?可是我为什么要戴着一只愚蠢的头套呢,为什么要和这一帮亡命之徒坐在同一辆卡车里呢,况且在我上衣的口袋里还有一支小巧的左轮手枪,它不停的撞着我柔软的腹部。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走到门口的保安亭里,保安亭里还亮着一盏惨白的灯,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没什么奇怪的,保安不可能凭借手里的一根橡胶棍就抵抗几个手持枪械的劫匪,当然,我并不是劫匪,只是恰好坐在那一辆车里。
保安室的小房间里有一张床和一台饮水机,我从玻璃窗那的桌子上找到一摞一次性纸杯和一罐绿茶。我从铁罐里倒出一点茶叶并在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我坐在桌子前的那一张椅子上,把腿放到桌子上,等着那杯茶水变冷。以前我是顶喜欢喝滚烫的茶水,可后来有一天我从电视机上得知,滚烫的液体会伤害食管,甚至是让人换上不治之症,从此我就再也不喝热水了。我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并特别希望自己能够长命百岁。
这座仓库的位置十分偏僻,附近一点人烟也没有,远处那些从地面上升起来的黑黢黢的东西不知道是山还是云。我有一点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没有人可以熬这么晚不困,我打算趴在桌子上睡一会,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能睡。仓库里那台我们乘坐的货车的引擎一直响着,那几个人一定正忙着把钱袋子都扔进车里去,也许他们也累了,正围着坐在一起吸烟。我不能睡,那个领头的看起来可不是好惹的,要是我惹怒了他,他一定敢朝我开枪,我可不愿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平白无故挨几个枪子,况且这里离医院又很远。
突然很远处有一点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还有一片闪烁的光从一座山谷的低处慢慢的爬上来,我从保安亭里走出来,想确认那些声音和光是不是正朝着这里奔袭。除非这里有其他的路,否则那些东西一定是朝着这里来的。我并不确定那些东西是不是警察,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非常的不妙。虽然严格意义上说我并不是他们的同伙,但是我也有理由去告诉他们这最新的情况,毕竟我还要乘坐他们的车离开这里。于是我站在铁门上疯狂的跳动,可奇怪的是铁门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铁门的下面似乎垫着一张床垫似的让声音发不出去。我从铁皮上走下来,看到很多血从铁门的下面流出来,那名身着白色保安制服的保安大叔被压在铁门的下面,已经死去了。
我想跑回仓库里去,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大批的警车已经来到仓库外很近的地方,如果我这个时候再走进去恐怕就会和其他人一样被警察包围在仓库里。那个领头的人一定不会束手待毙,然后双方就会展开一场枪战,但是警察实在是太多了,领头的人、其他人,连同我一起都会被乱枪打死在钱堆上,这下就没人知道我是无辜的了。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先逃命了。大门口有两根路灯,路灯的后面十分黑,像是灌木丛,我赶紧爬进去。原来这座仓库建在一座山坡上,只有一条铺装路从门口通向山脚下,警察的车已经把这条路都挤满了,妈的,我应该是警察的同伙才对,否则就不用在灌木丛里爬来爬去了,但愿不会碰到蛇吧。
也不知道爬了多远,反正我已经累的难以支撑了,身后的仓库里传来警笛声和扩音喇叭的声音,警察正朝着仓库里喊话,具体我并没有听清,不过肯定是诸如放下武器尽快投降之类的废话。然后就响起一片枪声,这个时候我赶紧从灌木丛里站起来跑,往山下跑也并不容易,尤其是在一个黑夜里,我跌倒了好几次,以往只要我摔倒一次准会掉几滴眼泪,可今天我已经没时间哭了。
来到山脚下的大路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山上的枪声,也能看到火光,只不过枪声已经开始减弱,他们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我得赶紧离开这里。不得不说,上天还是眷顾我的,路边竟然停着一辆白色的依维柯,我走过去看见司机正躺在车椅上睡觉。我叫醒了司机,司机很不愉快的看着我,他的块头很大,剃着光头,胳膊上搞不好还纹着东西,反正是一个很不好惹的角色。以往我肯定会离这种人越远越好,可是今天我已经走投无路,况且这条大路上也就只有这一台车子。
他在等着我开口,如果我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的话,他一定会用那双铁锤般的拳头让我后悔把他叫醒。
于是我把口袋里的手枪亮给他看,并借此提出能不能使用一下他的依维柯。
没想到司机这个人要比看上去热心,看到我手里的家伙后他那不愉快的表情一扫而光,他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然后举着自己的双手。
车子你开走好啦。司机说。
我很感动然后爬进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我很想感谢他的理解,可等我降下车窗的时候那名司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许他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灌木丛。
枪声似乎是停了,我踩下依维柯的油门,依维柯笨重的车身在夜色中摇摇晃晃的出发了。路的两旁种植了不少的树,我只能看清是树,车的卤素灯射出两股昏黄的光,灯光照在中间画了黄线的马路上。我感到心满意足,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我还活着并驾驶着一辆借来的依维柯,流窜在夏末的风吹打着我的脸庞。这些细小的事物不正是证明了世界的美好吗?
我拧开汽车仪表盘上的收音机按钮,打算找到一个讲深夜故事又或者播放怀旧歌曲的电台,毕竟在一个宽广无人的大路上开车太无聊了。我一边开车一边手动调谐收音机频率,那些不同的频率都不约而同地传来一些杂乱的信号和噪音。
....除一人在逃外剩余劫匪已被全部击毙...
在一个频率上有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传进我的耳道里,我赶紧又调整到刚才的频率上。
“犯罪嫌疑人抢夺了一辆白色的依维柯,车牌号是xxx,目前车辆正沿着仓黄大道向南行驶,该犯罪嫌疑人持有枪支,十分危险。”
电台里播放的嫌疑人像我又不是我,第一我并没有抢夺车辆,车子是我同它的主人借来的,第二我并不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事实上我不仅无辜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是其余的信息都指向了我,这也足够我慌张的了,道旁的路牌上也确实证明我行驶在仓黄大道上,除非这条路上还有第二辆依维柯。在经过一个安装了交通灯的路口,我临时决定向右打方向,然后车子向西行驶了。为了不使警方将我误会成另外那一台由犯罪嫌疑人驾驶的依维柯,我只好驶离仓黄大道。
“根据警方掌握的最新情报,嫌疑人驾驶的车辆转变为向西行驶。”
妈的,我在车子里叫了一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布满了巧合,天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注视着我,那些最新的仪器在我的上空飞行并不停的拍摄照片传给警方。我很想通过电台告诉所有的人,你们追踪错了对象,我只是一个无辜的人,现在我只想回到自己的家里美美的睡一觉而已。可惜电台只是自顾自地说话,并不去听我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车子行驶了多久,反正我把电台关掉了,我讨厌这个只顾自己说话的家伙。车窗外经过了一个小镇,镇子上只亮着很少的灯光,人们都还在睡觉,他们并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而我这个无辜的人正因为通缉而疲于奔命。
小镇的外面只有这一条高速路和一片甘蔗林,现在车子已经没油了,我把已经失去价值的车子丢弃在高速路的匝道上。我从高速路上跳下来,离开车子的时候为了证明我的善意我只带走了自己的左轮手枪,属于司机的任何物品我都秋毫无犯,这还不能够说明我的无辜吗?我希望天上那台机器能够把我的善意传达给警方,如果可以的话尽快取消对我的通缉,让我安全的回到家里。
我钻进甘蔗林里,此时我又累又渴,周围的一切都黑的不像样子,甘蔗林里除了眼前的甘蔗我什么都看不见。也许这里隐藏着一百个警察,他们趴在甘蔗的下面,等了一整晚的时间等着我从这个位置离开高速跳进甘蔗林里。他们要用手里的警用手枪对付我,他们会把手枪里的子弹全部射向我这个无辜的人。
月亮从一片云里露了出来,明晃晃的月光洒在甘蔗林里,原来甘蔗林里除了我和甘蔗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折断了一根甘蔗,用牙齿撕开甘蔗坚硬的外皮,甘蔗汁水流进我的嘴里。我的嘴唇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滋润而变得龟裂。
我穿过了甘蔗林来到了一条河的河边,河流的对面是那个我在高速上看到的小镇,不远处的河面上还架着一条很宽的桥梁,是为了让那条高速路通过的。我缓慢的走进河流里,现在也不知道是几月份,河水冰凉刺骨,但是我现在需要去河对岸的小镇上寻找吃的。河水缓慢的向西流动,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被动漂流,我已经没有力气对抗河水了,哪怕这只是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
水面以下有鱼群经过,它们不停的撞击着我的脚和腿,那是一群个头很大的鱼,也许是一群青鱼或者花鲢。对于爱好钓鱼的人来说,这条河不错,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要来这条河里钓鱼,我不仅喜欢钓鱼还喜欢吃鱼,总之我喜欢鱼。我踩着鱼群然后抓住了岸边的水草上,水草生长的十分结实,就像在土里埋了数不清的尼龙绳一样。就这样,在鱼群和水草的帮助下,我终于上了岸。
我浑身湿漉漉的,一整晚的时间里我就只嚼了一点甘蔗。我悄悄地摸进镇子里,镇子里的路灯也灭了,不过月光把路面和建筑照的很亮。我沿着镇子上唯一的一条主路前进,镇子很破,到处是灰尘和电线杆。主街道的两旁有一些早已经打烊的商铺,有饭店也有汽修店,最终我找到一家安装着一扇很大的玻璃窗的商店。我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反正这里石头多的是,我用那块石头砸破了玻璃。可当我刚走进商店里的时候,突然警铃大作,没想到一个破镇子上的破商店里还安装着这么一个玩意,我在货架上胡乱抓了一把就赶紧逃离那个商店了。如果店主闻讯赶来的话,那么我就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用手里的枪对付他,二是选择束手就擒,对于我来说都不是很好的选择。
我在货架上抓来的那一把东西原来是一些口香糖,于是我一边跑一边把口香糖塞进嘴里,我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嚼着口香糖。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
天上那台机器一定还在追踪我,我的窘样也一定被它拍摄到了,机器后面那些警察看到我的样子后就快要笑死了。他们一定会借此宣传不主动投案的下场:一整晚的时间就只能吃一点甘蔗和口香糖,还差一点被淹死在河里。
等我走出镇子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东方地平线上的云彩已经被染的通红,那表明昨晚刚发生了一场屠杀。而我呢,比被屠杀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落魄到无法再落魄了。河流和我一起走出镇子,我们继续向西赶路,不远处是那座因为高速路铺设的桥梁。我需要通过桥梁的桥洞,也许我需要在那里休整一下。
我观察四周,这里说不清是位于哪个省份,不过甘蔗也许只有南方才会种植,周围有一些低矮的山头,山上未覆盖植被而裸露出来的土都是红色的。太阳出来后,气温逐渐升高,我又开始流汗了,经历了这么多的打击后我的身体竟然奇迹的没有垮掉,只是我非常的疲倦,现在的我非常希望能够吃一个抹了金枪鱼酱的三明治然后躺在柔软的床上睡一觉。眼下,只有泥泞的土路和一人高的狼尾草。
那座桥梁已经近在咫尺了,原来上面是一条铁路,这是一座铁路桥梁。昨晚那条高速路已经绕过山丘向南延申过去了,昨晚混乱的思维和昏暗的光线使我分不清方向,把地形都搞错了。
不过我喜欢火车,它们总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也许我可以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扒上火车从而离开这里,火车会一直向北行驶,况且火车上不仅有吃的东西还有住的地方。只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处理一点东西,也就是口袋里那把.38口径的手枪,火车上的人一定不会喜欢我随身携带着这个家伙的。
我走到桥洞里,打算把手枪埋起来或者干脆丢进河里。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的巧合实在是多了点,桥洞的另一面正有几个警察朝这边走过来,我数了数一共是五个,他们气喘吁吁,似乎已经是走了很远的路了。我们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警察以极快的速度掏出了手枪,他们的速度确实很快,不亏是受过严格的训练。而我呢,手枪本来就待在我的手上,它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我很想告诉他们,我并不是一个劫匪,我打算把自己的手举起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本来是举手投降的动作却变成了射击的动作。
此时此刻,头顶上有一列火车经过,那本来是我要搭乘的火车的,那里还有专门为我准备的食物和床,可是现在我要错过火车了。我心急如焚,以至于走火入魔,那把待在我手上的枪也发觉了我的困境,它愤怒的射出了第一颗子弹,打破了目前僵持的局面。
警察的五把手枪也同时开了火,他们朝我开枪,我也朝他们开枪,桥洞里的枪声和火车压在铁轨上的声音混成一片,就像有人在我的耳旁演奏《春之祭》一样嘈杂。我朝着那几个身影把全部的子弹都打了出去,他们也一样。
火车走远了,我们的枪战也终于结束了,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我那具布满枪眼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掉进河水里,河流在此处变得湍急,所以我的身体快速的从警察身旁流过。岸边依旧有五个警察站立着,手里分别握着一把冒着烟的枪,他们惊讶的看着我,我也遗憾的望向他们。我很想告诉他们,你们同一个错误的对象发生了一场枪战,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劫匪。而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这些话了。我闭上眼睛随波逐流,水面下有一群青鱼或者花鲢拱着我的背,搞得我的背很痒,它们也许正在吸允那些被子弹打出来的枪眼,除了伤口以外我感觉很舒服,没想到躺在水面上比床还要舒服。
我闭上了眼睛睡着了,对于一篇小说里的叙述者兼主人公来说,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故事也就至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