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没有前因后果的片段 有一天爸爸跟我说，他觉得血缘的亲生与否敌不过每一天的相处相爱 即使，如果有一天得知我是抱错的孩子，他也会依旧很爱很爱我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去思考心灵上的亲密和血液上的亲密 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有此感慨，但我相信一定因为他得到过那样不问出处的爱

我的爷爷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称呼着爷爷的亲人 他和奶奶其实是爸爸小时候同一个胡同里的干爹干妈 爷爷奶奶家有两个女儿，也就是我的两个姑姑 两个姑姑都美丽又能干，总是开心又能量满满的样子

听爸爸讲他们小时候的事，很像血色浪漫和阳光灿烂的日子 大院里跑闹着的男孩女孩，经常被爷爷奶奶招待或管教 听说爷爷还给他们做过喇叭裤，在家里放着音乐组织舞会 在这样的热闹中，当年的孩子们长大成人，爷爷奶奶继续招待着更大一家子

据说爸爸和妈妈处对象的时候，爸爸先带妈妈去的爷爷奶奶家 得到了两位的首肯才继续谈婚论嫁，后来也才有了我

我小的时候每年过年最开心的就是去爷爷奶奶家了 从雍和宫到六里桥，要在公主坟换一趟公交车 印象中去奶奶家的路总是特别的漫长，可能因为太过期待吧 家里总是满满几屋子的人，有只玩过一两次的小孩，也有我现在都记不清称呼的大人 大人们在屋子里聊天和打牌，孩子们在另外的屋里玩瞎子摸人 我现在还能记得眼睛蒙着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席梦思的弹簧床垫上 或是屏息凝神躲在衣柜的角落，生怕一个呼吸就被发现 有的时候大人也会来加入我们，整个房间有着多得要溢出的欢笑

爷爷奶奶家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所有的称呼都叫得随心所欲 两个姑姑的孩子分别是我的乐乐姐姐和卓卓哥哥 理应称呼姥姥姥爷的他俩，却一直喊着姥姥和爷爷 而我呢，也从小就跟他们的父母喊着姑姑和大大 可能这就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秘诀吧 怎么亲怎么叫，怎么舒服怎么相处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高级钳工，在厂子里一呼百应的那种老师傅 所以他也有很多自己的歪理邪说，有很多到老了以后的顽固不化 比如小时候跟我们说嗓子疼就吃冰棍，缓解嗓子的难受也确实很有效 比如他90几岁了也还要自己出门遛弯，家里人担心也只得由着他 比如他会给我们每个女孩买一人高的穿衣镜，还有各种他觉得有意思的小玩意 比如他有一柜子珍藏的名贵白酒，各种规格各种年份应有尽有 但可惜我再看到瓶子特别的酒也没法买给他了

因为每年只有过年才能见到爷爷奶奶 小时候和爷爷道别有一个繁复的仪式 就是在爷爷的左脸和右脸亲上两大口 直到有一天，大人们拦着说，别亲啦人家都是大姑娘啦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亲过爷爷的脸颊了

告别仪式的那天，看到他安详的躺在那里 我好想亲爷爷一口，像小时候一样跟他告别

爷爷奶奶渐渐年迈，当年的大人们变成了老人 许多年没有再见的我们相聚一堂，也是为爷爷送行的那天 仪式之前大家三五成群的话着家常，我们忙碌着就好像能忘了自己今天是为何而来 和爷爷告别的时候我看着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哥哥，像个大人一样安抚着自己的女儿 原来，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呢，原来我们是这样被一代人的离去拉扯着长大

后来去给爷爷扫墓的时候，姑姑带了几串鱼豆腐 说是爷爷给奶奶托梦自己想吃了，我们给他倒上了小酒 爷爷一定挺开心吧，可以自由自在喝酒吃肉了 离开的时候姑姑走的很慢，后来听爸爸说，她是在哭 姑姑说，大家都来看他了真好，但我爸的愿望是可以多活几年呢

我也好希望可以再多几年，可以听爷爷多讲一些过去的故事 可以多记得一些关于他的事，多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走路的样子 我会贪婪的舍不得撒手，也奢望着自己还能做回那个玩着瞎子摸人的孩子

因为爷爷的事，我和爸爸妈妈也难得能一起出门 我开着妈妈的车随口说了句，妈，你的胳膊好长啊，我要够着方向盘呢 妈妈说，你才知道呀，我胳膊比一般人长呢，买衣服的时候袖子都容易短 和妈妈相识40年了，我对她竟还不尽了解

这没头没尾的的人间缘分，我们没法阻拦时间匆匆 只得多留下笑脸，也多为值得的时光奔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