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2四月
(一)
又是那个熟悉的梦,总是在连续几天的快乐后潜入深夜,搅扰,烦乱。连细节都差不多,开始是黑暗,疏离,疲惫,安慰,紧接着是快乐,无比美好的谈天,融洽,雨似乎也停了,最后是崩溃,虐待,疏离,尤其是,梦中人发现这种模式已经不是头一回出现,他们又毫无能力改变这一切,却还在车上挣扎,在条凳上挣扎,或前行,或返回,挣扎的路途成了绝望,却还在互相安慰,又带点讽刺,活脱脱一个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的炼狱,那种半梦半醒,不愿意梦境结束,以为还能用意念改变,却怎么也无法继续的梦的轨迹。越来越清醒,梦已无法介入,空留一团乱麻。
一般而言,如果不及时记下,梦一两个时辰就会彻底忘记,除非下一次同样的梦提醒我,原来先前不知某个时候还作过相似的梦。但我却无法如实地直面灵魂,梦太真实,并非现实性的真实,而是心灵性的真实。每天欢乐,梦里可不会欢乐;整天忧愁,梦里也还是忧愁。好比灵魂的处境投射在一张幕布上,欢乐的图像其实是许多深层的纷乱的碎片的遮盖,白日让人暂时忘了原来悲伤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夜间则在灵魂放松戒备的时候撕碎欢乐的粉饰,把真实还原得活灵活现。那些我以为已完全忘掉的事,会再度泛出,那些我以为再也不值一提的事,会突然嘲笑我。
有时候是小学同学,有时候是初中同学,有时候是高中同学,有时候是大学同学,有时候是学生家长,有时候是父亲母亲,有时候是妻子儿女。除非不睡觉,不睡觉就不用作梦。也有几次作了很美的梦,但正常人不喜欢作美梦。
(二)
二月和三月已完全失去印象。我不记得我在忙什么,或者说,我不记得我怎样错失了时间。医院又跑了两三次,八医和齐鲁,齐鲁的新院已用上。二月的疫苗已经打了,三月的疫苗拖到快五月也还没打,周三真是个令人焦灼的日子。一会儿是厨子,一会儿是家长,一会儿是教导主任,一会儿是老师,每个身份在这一天都要发几通脾气。脾气真是越来越臭。今天早上还能想起来的一件事,便是二月的某个记忆沉淀在三月,本想趁着新鲜将它记录下来,却一根指头也不愿意动,直到忘记了好几次,今天再次想起。那就是过年的时候,大年初二,回了一趟以前的初中。
我给蒙灰的自行车打了气,两天前的除夕就顺着小路到镇上,但刚进环路就在中途被接到二舅家。初二,谨慎地靠着路右边长着杂草的土路缓行。没有人行道,车也是飞速地贴着边,不会因为前面有人放慢速度。我最想看的只是天门、京山界河拐弯处一在北一在东的两个渡口,我以为那两条铁皮船还在,但其实九年前在老家过年去医院顺便去渡口的时候,铁船就已经失踪了,六年前以为还在但挤不出空去看。所以最后一次见到应该是十一年前,铁船还在。我骑着自行车去了两个渡口,水位很浅,汹涌湍流只在拐角处剩下一点迹象,下渡口的坡山的石头在荒草中。
然后去了初中。门卫还是我初中时候的那个门卫,二十几年过去,可长相一眼就能认出来,闲聊几句知道他还去新疆待过一阵,但后来还是回来了。一开始,他似乎不想让我进。于是我问了一句,张良西老师还在吗?他转过身来说,前一阵见着了,从市里回来。我说,上次见着张老师还是十四年前过年我们一些同学一起去拜访那次。又追问,那他还住在那边的单元楼么?他说,已经退休了,上次回来我还见着了,现在应该不在。我又问,那冉科老师呢,王平老师呢,数学和英语老师?他说,冉科调走了,王平在,我经常碰到她,下次见着我跟她说一声你来问过。
于是问我的名字,以及是哪个村的。我说了。他又问,还有谁教过你?我最差的是物理课,可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物理老师。我说,刘能波老师……还没说完,他说,嗯,早调到市里去了。他说着话,我补充说,是的,我高考的考场就在他的学校,他是我的监考老师,那时候他诧异地问我怎么选了文科,我也诧异他还是那么高大。我又问化学老师,先前做过副校长,我上初三那年做过癌症手术的王老师,他的孩子跟我是一个班的?他说,前几年刚去世了。哦,上次来还在学校偶遇了,说是从副校长退下来,做常务副书记,不很忙。还有一些老师我却想不起名字。
他就让我进学校了。我带着家人,推着孩子,他们似乎都没有我的激动。教学楼都加上了防护网,从西面扩了几间。北面从前跑步最怕路过的杉树林越发旺盛,唯独这里能带来最多的回忆。教室还是下绿上白,但桌椅都是统一配置的,不用各自从家里搬来搬去,黑板也换了。电灯也换了。有没有风扇,我却没注意。草坪没有了煤渣和土块。六七十年的杉树林,应该是学校最古老的一些物件了,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厕所还藏在树林的末尾。食堂比先前更大,水龙头也更多,而且贴上了可以在此洗碗的班级,不像从前,每次洗碗都像非洲大草原争夺一点残羹的恶斗。
然后便骑着车去小姑小叔父家吃饭,颇炎热的新年。一路见着的同学都老了不少,小时候常常见着修电表的那位大哥也苍老了。路边碰着本家前辈,闲聊完了才想起来他的名字,还有他从前用自行车驮着豆腐叫卖,很好的嗓门。
(三)
胡子一天不刮就扎手,这是十八年前听过的一个悖论——胡子越刮越变得硬,且越刮越长得快,越往后就越要殷勤地刮,然而总是不刮,虽长得慢,却也令人烦恼,然而一旦开始刮了,就永远地陷入这个悖论中,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那时候大学宿舍有几位胡子拉碴的同学,大约是高中时候便常常刮胡子,刚入大学,我就看到他们青绿的面庞和点点黑色的胡茬痕迹,觉得那样是成熟。而那些胡子稀疏的,红色的青春痘痕迹点缀在白色的脸庞,黑白红斑驳,总让人觉得幼稚。胡子两天不刮,难受会转移到精神,三天不刮,脑髓和骨髓也要悸动,还会加剧社恐。奈何。
整个春天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是不甚了然。凡事按部就班,时间过得快,也似乎用得很有效率;凡事按部就班,反而记不得,也不知道时间到底用在了哪里。每天两顿饭,每周一个历史文化名城的资料,每月一场讲座,都殊无创意。每天两顿药,早上两颗,晚上一颗。周三三节课,周五两节课,每周小组聚会,偶尔家长会。四月带了三次团,先是清明假期带着几家一起逛淄博和青州,后来组了一个八九人的团去游琅琊台,再后来带着学生又去了一趟青州古城。生活拮据总能逼出许多潜能,比如我从前没事总爱删资料、删朋友,但既然打了广告,就不敢随意如此。
许多事情的规则,或者说宿命,似乎就是这样,美好的事务,最后总会变成行政事务,比如爱情、比如婚姻、比如求学、比如牧会、比如灵性、比如上课、比如生活,无不如此。上午什么也不愿意做,敲点字打发时间,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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