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游:当404博主来看404电影

#1
抵达香港那天,坐双层大巴一路从机场开往酒店。街边广告牌上,俱是内地不常见的面孔:林峯、黄宗泽、钟雪莹、袁澧林……
前排座位坐着一个阿姨,侧脸神似《天水围的日与夜》里的阿婆(陈丽云饰演)。后来我在油尖旺区的街道上,还不止一次见过相似面孔。
它们都在提醒我:这里是香港。
#2
香港国际电影节已经办到49届,却是我第一次来。明年是50届,势必大操大办,于是今年,倒像是我的课前预习。
来之前,做了自以为详尽的攻略。到达之后发现,除了必要准备,更多是误打误撞、不期而遇。

本届港影节邀请了来自69个不同国家、地区的195部电影。因时间相邻,从柏林来的最多,此外圣丹斯、洛迦诺、卡罗维发利、圣塞的获奖影片,也都占有席位。一方面因为抢票不及,一方面也因为偏好,我跳过了大部分热门影片,也因此看到了不少绝非佳作,但辨识度极高、个性飞扬的作品。
我总觉得,来香港,只有注目于异类、边缘、小众,才觉有趣。

#3
第一道坎,是酒店。
和《赶场》主播陆小鸟(我习惯叫他“鸟兄”)同住,结果刚进大堂,就听他惊呼:“我好像之前住过这家!”是好是坏呢?他说:“噩梦”。
果不其然,推开房门,眼前不到八平米的空间内,塞下了两张床,中间只隔着巴掌宽的距离,几乎没有余地再放行李。卫生间是三角形的。当即置身于噩梦中。

果断决定走人。因拆分了三笔订单,用两个平台预订了九天(单价平均约500港币/天),再加上此地素有不退订的惯例,于是颇费了一番口舌,往来六七通电话,才得以全身而退(从朋友经验看,能全身而退,几乎是奇迹)。
最终住进了位于上环的宜必思,推门而入,如沐春风。普通不过的标间,竟有“回家”之感。当即下定决心,住到地老天荒。
不过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仅仅两天后,这家酒店就将因为Cold Play演唱会暴涨到2000块港币一晚。到那时还要收整行李,更换住处。
#4
到香港看的第一场电影,不是在港影节,而是跑去坚尼地城的高先电影院,看翁子光的《爸爸》。


这是一家专门放映本土电影和艺术电影的独立影院,所以上映于去年底、在其他院线早已下映的《爸爸》,在这里还能看到。
票价不菲,百元港币一张。早场要更便宜,约么六、七十元。上座率不高,零星地坐着五六位观众,大家各占一角,在空荡中维持微妙的平衡。

散场后和店员闲聊,听她抱怨生意难做,知我是来参加港影节的媒体,旋即向我推销:“多介绍你们的人过来,你看,这里有《悲情城市》,还有韩国三级片《快乐到死(港译名)》。”
闯进香港的夜,已是接近零时。错过了末班大巴,只好徒步回酒店。导航显示只有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只需沿着皇后大道(俗称“大马路”),一路向东。
香港的夜晚有独特的韵味。灯火朦胧的街道,像是刚刚经过雨水的冲刷。走在这样的夜晚,也像是可以洗刷掉所有身份,单纯做一个游魂。
欧洲人、南亚人、菲佣,三三两两经过,笑着、交谈着,操着全然不同的语言。他们是在谈论今夜的去处吗?还是在说明天又该去哪?
偶然经过一个贴满标语的店铺,驻足良久,还是没能读懂上面写些什么。只好拍下照片,留待日后细看。又或者,仅仅是为了留下。


#5
港影节的主要影院,共有七家。每两家之间,都有至少三十分钟的路程。转场,成了不小的负担。
听朋友的劝,尽可能把影片安排在同一家影院,但仍免不了奔波。
这次历经八天,共看了23场电影,不算密集,也余下不少时间闲逛。
港铁、大巴,是主要交通工具。港铁很方便,指示清晰,换乘合理,几天下来,倒也轻车熟路起来。大巴需要招手上车,按“红色按钮”提示司机下车,不必不好意思,尽可大胆伸手。我就曾抱着侥幸心理,错过了上下车时机,悔之不及。
香港大巴计费方式和内地不同,只需刷一次卡,不管坐几站,都按上车站到终点站计费。所以更精明的坐法是挑“短线”大巴乘坐,但对于我这样急于赶路的内地游客来说,也只好硬着头皮见车就上,看扣费在3块到8块之间随机震荡。

赶路期间,时常能看到腿脚不便的人,频率大概每天两三次。倒不是因为这里“残障人士”多,而是因为,他们在身体和心理上更能无障碍地出行。
香港的无障碍设施,设计和布置都较为完善。影院也设有专门的“轮椅座”。
我总觉得,判断一座城市文明与否,有一项重要指标,就是它能否接纳更多人自由行走,而不是将一些人隔绝在家中,或阻挡于视线之外。

#6
此次观影过程中,遇到两场事故。一是古天乐电影院的银幕故障,导致《美国式分离》一片取消放映;二是在圆方Premiere Elements戏院看最后一场电影《杀有介事》时,结尾处有近十分钟字幕不同步。其余体验都很良好。
港影节的观影秩序极佳,没人看手机、聊天、吃东西,屏摄更是难得一见。我唯一遇到一次,是《宾州选战》播放片头时有人屏摄,被后排冲上来的观众大声喝止。后来知道,屏摄者是该片导演,映后她也第一时间致歉。
香港影院冷气开得很足,据说是按西装三件套的规格设置的,但对穿短袖的人来说,几乎等于冰窖。我穿着薄外套、长裤,还是会感到些许凉意。不过好处是,不会犯困。

#7
若问这么多电影,哪个印象最深,可以重点提两部。
一是耿军导演的《漂亮朋友》。这部豆瓣无条目作品,名声在外。放映当日,也是座无虚席,队伍从影厅门口弯成一条长龙。
当天的观影氛围也很好,笑声此起彼伏。或游戏于文字表面,或心领神会于背后的暗语,总之,各有各的乐趣。
这是部披着同性题材外衣的谜语电影,表面情情爱爱、人畜无害,但在每一场打着“爱”之名义的交锋中,都是权力与权利的缠斗,是规训与反抗在对峙。
它让我想起了已经被抹去的那三年的很多记忆,自然,又何止是那三年。


另一部是《保罗》,港译名为《身心灵清洁师》。
这也是部乍看人畜无害的电影,讲一个多年宅在家的incel,靠给人免费打扫卫生自我治愈。但当他推开女雇主的门,旋即下跪,口称“主人”时,画风为之一变,故事的另一面也随之展开。
对了,说故事并不合适,因为这是部纪录片(尽管有不少搬演成分)。片中保罗是真实人物,他的INS账号仍在运营,SM小视频也还在持续发布中。
导演德尼·科泰的镜头渗出低饱和度的冷,不过分关心,也毫不剥削,尽管其所摄人物是个自我物化者,但在影像中,他并没有被导演物化。
它最终关于一个在现实世界里受挫的年轻人,如何通过打扫,通过“服务”,通过制作视频,发布网络,获得点赞、认可,似乎又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是条不同寻常的人生轨迹。但好的电影就是能让不同人生,被同等程度地理解。

#8
闲暇之余,去逛了书店。
先去了铜锣湾的诚品书店,共三层,我来来回回逛了一下午,尤其在电影书架前盘旋了许久,偷感极重。
晚上又去了旺角西洋菜南街的序言书室,很不起眼的门脸,本以为“二楼书店”都在二楼,结果上了两层才发现是七楼,又懒得折返,只得沿着贴满了成人用品广告的阶梯,继续攀爬。

进店后,发现店面不大,不过十几个书架而已。书码得满满当当,随意看去,就知选品有独到之处。几乎每个书架上,都至少有一两本心仪之作。但考虑种种因素,还是缩小到安全范围。
最终买了九本书,都是表面人畜无害的“电影研究著作”。过关时,还是心头一紧。好在一切顺利,没被翻查。
坐在候机口,拿出《通向历史以外》读起来。从李焯桃的《后九七香港电影新阶段》读到朗天的《什么才是主体性》。
两小时过去,返程时间不觉来临。

#9
说到过关,想起一件糗事。
这次去香港申请的是一年两次签注,每次七天。呆满七天后,要出境一次。没当回事,心想晚一两个小时不成问题,结果被香港海关扣下,罚了230港币。
坐在深圳街头,狠狠吃了顿烧烤。返程时又遇到阻拦,说是处理罚款时,香港海关把两次签注都扣掉了,内地这边倒是可以放行,但能不能入境要看那边意思。于是又提心吊胆地过关,鸟兄还准备了四点发言,作势要理论一番,结果都没用上,只简单说明了几句,即被放行。
一路上,脑子里不断闪过《过春天》《过昭关》这两部电影。“关关难过关关过”,成了实在的安慰。
#10
想起有一天清晨散步时,刚巧经过《破·地狱》里出现的万国殡仪馆,伫立于微微阴沉的天空下,一派肃穆。

此次来香港,暮然觉得,这是个已然进入新阶段的城市。也难怪这一年来的港片,都在反反复复讲述同一个故事。
《破·地狱》《爸爸》《九龙城寨》《从今以后》……都有死亡,都有离开的人,但影片却无一例外地把镜头对准那些幸存者,那些留下来的人。
那是城寨注定被拆除前,仍留恋于其中的人;那是被时光抛下的恋人,固执地守住曾经挚爱的证据;那更是用一部电影的时间,为一座城市超度,并期待新生;那也是把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通通抛掷脑后——不因为理应如此,只因为唯有如此,才可能继续走下去。
别回头,向前看,是新的座右铭。
可为何本届港影节的海报上,却偏偏要用硕大的字印上那句:“我哋不如重頭嚟過”?
我们不如从头来过——我们都曾不止一次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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