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第四章
#她是谁#
写在前面的絮叨:原来的构思我相当不满意,根本就写不下去,痛定思痛全部重写。更新就更慢了,笑死。
第四个月
——1335.7元
第一节 我也去?
我终于收到了一万五千元的工资,还清了贷款,还清了胡娟借我的钱,还清了提前支取的备用金。全部身家又升至四位数,我很开心。
发工资那天我自掏腰包买了一块牛排,给周逸知做了一顿大餐。我说这顿我请。他看我发了点儿钱兴高采烈的样子可能觉得好笑,问我:“你有多少钱啊就请我吃饭?”
我也毫不掩饰地打开银行卡余额给他看。
不知为什么,我一千多块钱的余额让周逸知也高兴得很,他说:“庆祝你的巨款,开瓶酒,咱们一起吃吧。”
我并没有当过住家阿姨,平时恪守的准则都是从清宫剧和南北战争时期的美剧里学来的。挣着做太监的钱干太监该干的活儿,守太监该守的规矩,在我自己看来,是一种“骨气”,一种绝不多吃多占、绝不痴心妄想的“骨气”。胡娟觉得我相当傻,但她又觉得,我如今所处的环境十分险恶,小心点也没什么不好。里外权衡之后,她决定不就此事辱骂我。
于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跟老板一起吃饭,甚至不跟老板吃一样的。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我请客。我给自己也做了一份牛排。周逸知开了一瓶红酒,我知道这酒十分不便宜,但我也并非没有喝过好酒。尝了尝,果然美味无比。我说谢谢老板请我喝酒。
坐在周逸知家的餐桌边吃着大餐喝着红酒,他问我到底是怎么沦落到只有这点儿钱的。我便把自己如何买了期房、如何把存下来的棺材本打给父母、如何被优化又是如何花式找不到工作说了一遍。
跟父母决裂的事情我没说。这种事太私密了,没必要宣之于口。
周逸知用一种悲悯的表情看着我。我听到他小声自言自语:“找个机会涨涨工资吧。”
我笑着说:“领导我可听见了啊。”
他笑道:“听见就听见了呗。我本来也想着给你升升职涨涨薪。”
“那我就理解为领导对我的工作是比较满意的。”
他说:“那是相当满意了。”
我举杯敬他,他又问:“那你呢,工作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我嬉皮笑脸道:“您和姜凤姐把我从生死线给救了,卑职自然感激不尽。”
周逸知大笑。笑过之后他又问:“你觉得姜凤怎么样?”
?
疯了吧,何必呢。姜凤算不上我的顶头上司,却胜似顶头上司。我还能在老大面前蛐蛐她不成。但我又想,他问这一句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这并不像在询问我的工作处境,更像在寻求一种意见共识。然而据我所知,他本人对姜凤依赖而又不满,本身就无比复杂,这又让我从何说起?
面对难题浑身抹油滑着走,我答:“皇上,卑职不敢妄议大总管。大总管忠于圣上,为国立功,自是圣上知人善任之圣裁。”
周逸知无奈地笑:“你这都是从哪学的乱七八糟的。”
他又问我:“你今年是多大了来着?”
“28岁”,我老实地回答。
“你就没找个男朋友?”
虽然并不经常描述我的苦处,但“找个男人”我的困境自可迎刃而解这样的论调我听得也不少。我便脱口而出:“谁能看得上我呀,哈哈。”可说完这话我又后悔不迭。这样的说辞抛给热心的街坊听或许没有问题,但我眼下跟我的男老板面对面在喝红酒吃牛排。
“处境十分艰险!!!”胡娟曾这样对我说。
换了旁观者视角,绝对会觉得我在耍绿茶,其心可诛。
我找补道:“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我不是找到好工作了吗。”
周逸知喝酒本来并不上脸,这一天却不知为何眼睛下面红红的。他说:“你才二十多岁。你还是个孩子呢。”
然后他默默地喝了两口酒,又说:
“你不用太坚强了。有时候要懂得示弱。”
我可能有点喝多了,居然有点想哭。我偷偷看了一眼周逸知。
作为一个公司的总裁,他年轻得不得了。可是对于此刻的28岁的我来说,他是个大我十岁的大哥。他的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手指也是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人的手指了。我说:“您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从来没见您休息过。”
周逸知没有回答,他点了一支烟,沉默着吸了一会儿,说:“下周公司团建,要去海南一个星期。”
我说好。心里还在盘算着,我已经不再天真地幻想着全公司都跑掉我能休息一周了,肯定所有的烂摊子都要我来处理。正这样琢磨着的时候,他突然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很震惊。
“可,可是……”
“你也该休息休息了。”他笑着看着我。
我以前所在的公司效益好的时候,有过几年大型的团建,最壕的一次把全司拉到东南亚去包了好大一片海滩。我当时只会跟着傻玩儿傻开心,从未想过如此盛大豪华的大型集体活动能累死多少行政和总裁办公室的同事。
这回就由不得我不想了。
第二天睁开眼,我先收到人事部门的一条信息,说我的公司内部邮箱注册成功了。接着我又接到姜凤的一封贼长的邮件,突然觉得昨晚的一丝感动非常可笑。
我一边准备周逸知的御膳和御咖啡一边整理着姜凤发给我的团建前的准备工作清单,心想果然领导从不了解下面的人有多辛苦,居然还说什么“让你休息休息。”
行政、采购和财务部门负责整个活动的行程规划、日程安排,总裁助理(×2)负责的是犒赏销售部的几大功臣、邀约招待重要客户、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照顾好领导的衣食住行等。我把任务清单看了又看,觉得,周逸知并不只是不知百姓疾苦,他自以为的“去休息休息”仍然是在全方位地招待客户、整顿团队。对我而言,完完全全是在工作。
临行前的一周,我忙得脚不着地,甚至忙到顾不得周逸知的御膳,而是见缝插针地去食堂帮他打饭。忙着忙着,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有了公司内部邮箱。然后人事又给我印了名片。接着我占据了公司里姜凤旁边的空工位,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事部把我的名牌插在了工位上。
“总裁办公室”
“总裁助理”
“张雪福”。
我似乎越干越是一个真正的助理了。
在一个加班加点的夜里,李元趴在我的工位边边上,来找我聊天。她们行政部可以说忙到没空喝水,眼下这个年轻的女孩盯着两个黑眼圈,气若游丝中带着一丝只有她这个年纪的人才打得起的一丝精神问我:“你打算带什么样的泳衣啊?”
“带泳衣?!”
我哈哈笑道:“当牛做马的人带什么泳衣啊?”
“别啊雪福姐,”李元说:“咱们有一天自由活动呢,去游泳啊!酒店的酒吧听说特别赞,还有泳池灯光秀,你看到邮件里的图了吗?可以飘在水上喝酒,嘻嘻嘻。”
飘在水上喝酒有什么好玩儿的。
我疲倦地想,我其实更想好好睡两天。
“唉,雪福姐,我想穿比基尼。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我凭什么跟你一起穿比基尼啊。我说:“你小屁孩子爱穿什么穿什么,我可不穿。”
“求求你了雪福姐~~”
我冷酷地说:“我压根就不会带泳衣。我不会游泳,瞅见水就死。不然你去求求你姜凤姐。”
我万万没想到李元真的去求她姜凤姐。姜凤正在周逸知的办公室里疯忙,我听到她压着嗓子骂:“你疯了吗?!臭李元儿!”
第二节 笨蛋
最后出行时,我坚定地没有带泳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销售高层、行政和总裁办提前一天出发,大家自己拿身份证去换登机牌。我叫了车伺候周逸知到了机场之后,见姜凤早就在等,便老老实实退居二线,由她领着老板去办登机牌。她肯定是陪老板坐头等舱的人。我观察了一下,姜凤跟周逸知窃窃私语似乎说着重要的业务,往前凑不合适,便早早撤离,自己换了自己登机牌,背着我的大包,自己登机。为了靠窗,我只能选到一个非常靠后的位置。坐下之后戴上我当年富有时豪采的超级隔音大耳机便立刻关机闭目养神。谁知没闭几分钟眼,突然有个人粗暴地推了我一把。
睁眼一看,是咸鸭蛋。
他的嘴一张一合发出了肖邦降E大调夜曲,我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摘下耳机,见他满脸堆笑地在说:“这么巧啊?咱俩坐一起嘿!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缘分你妹,我也摆上一副工业笑容,笑着说,真巧,高老板。我心里盘算着,此人如此猥琐讨厌,我不过是个住家阿姨,是不是可以放心大胆地摆臭脸。
可销售总监就是不一般。不亏是从销冠的宝座爬上来的人物。从我跟他四目相对开始,他就没有给我一秒钟机会再戴上我的耳机。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夸夸其谈,而最主要炫耀的内容是他如何作为最忠实最得力的下属跟着周逸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辉煌。他说“咱们老大”过去是他大学里的学长,是称兄道弟的关系。与其说他在向我吹嘘他自己,不如说他在疯狂地吹捧周逸知。周逸知是如何在上一家公司做到销冠年薪百万,如何提携兄弟自立门户,接着经历了哪些商场上的血雨腥风,如何运筹帷幄冷静果敢杀出重围,又是如何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做到这样的位置,引领公司占据行业的高点。外界是如何崇拜周逸知的,同行中对他的赞美如此这般。看得出,周逸知是他的神,是他的指明灯,是他的舵手。可能也是他惟一爱的人。
真是一段感人肺腑的暗恋。我心想。
我对周逸知其实是有一点点好奇的。
比如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长得也不难看,为什么年近四十还是单身。
但只要坐在咸鸭蛋身边,我什么也不用问,他就像呕吐一样,说个不停。
“你知道老大女人缘有多好么。大学的时候,老大打篮球,有多少小姑娘在场边尖叫!老大就是万人迷,当时我们学校的校花因为他割过腕,隔壁艺术学院的女生都跑过来就为了看他一眼。”
那他就没有选个女朋友么?我心想。
“他女朋友,”咸鸭蛋仿佛听得到我的心声一般解释道:“我们兄弟都觉得配不上他。太普通了啊。才一米六几。我们学校的班花一米七八,那奶子,那屁股,谁看了都受不了,也就是他了,简直是坐怀不乱。我跟你说小雪,没地方去找这么好的男人了。”
你他妈叫谁小雪呢。我心想。
所以周逸知有过一个大学时代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按常规故事套路来说,大概是后来悲惨地分了手,伤了心,从此一心忙事业,到现在也没有再找。
这个女朋友恐怕就是媛媛吧。
我回忆着周逸知那天晚上的眼泪。
别的不说,他真的很单纯。我猜周逸知应该是那种做一件事就无法分心的人,所以不管多么诱人的校花都不可能从女朋友身边把他抢走,而现在则任何美人都无法把他从工作岗位上抢走。
我正想着,咸鸭蛋在旁边说:“你今天怎么没化妆啊?上次看你化了妆的样子真行。但是你老这样,不化妆,就不行了。我跟你说你就那样打扮,跟我出去见客户,绝对是一个杀器。唉小雪,你为什么不做销售啊?”
我笑着说:“高老板,我做不了销售,碰见傻逼我容易抽他。”
“胡说八道!”咸鸭蛋丝毫听不出我在骂他,开心地说:“你这么温柔的女孩儿,你敢抽谁啊,只有被人按着的份儿。”
我在心中权衡着一脚踢在他胫骨上的利弊。而这个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说真的小雪,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啊?是不是性冷淡啊?我跟你说,女人一定要经过开发才行。不然根本就体会不到……”
我忍无可忍地说:“我叫张雪福。”
“啊?”
他没明白我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叫我张雪福就行了。”
“那多见外啊。”咸鸭蛋说,而我的打断使他忘记了自己刚才正在跟我说的话题,忽然另起炉灶说道:“你知道我们销售部是怎么打出这番天地的吗?就是牢记一个要素,服务好女客户是假,抓紧男客户是真。女的没有什么逻辑性,你跟她说我们的行业优势,跟她说我们的专业性,你跟她说数据优化,她们懂吗,不懂!所以给她们送香水儿,送皮包儿,请她们享乐,这就够了。真正做决策的是谁啊,还是男人,知道吧。我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转到我这儿来做销售。到时候你就去照顾好男客户就行了。客户都多有钱啊,说不定有人愿意娶你呢。”
我出来工作这么多年,像这样的人也是第一次见。我转过身望着窗外,他竟然毫不介意我的姿势,继续滔滔不绝。五个小时的飞行,我如坐针毡,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下了飞机,大家在出口集合,等约好的大巴车。我抓住李元恶狠狠地说:“回程你必须得跟我坐一起,不然我杀了你。”
我们先头部队抵达的第二天,大部队也到了。整个团建加上来回一共五天四晚,第一天全公司聚齐,晚上大聚餐。各部门都准备了节目。我不由得感慨这公司文化令人窒息,还没过年就得表演节目。第二天各部门小聚,分部汇报总结。第三天安排自由活动,可以出去逛景点儿,也可以在酒店或者附近的海滩玩儿。第四天在酒店的礼堂开一天会,晚上再大聚一餐,表彰优秀员工。所有人飞回来,团建就结束了。
我前期帮着加班加点地准备,真的到了现场,姜凤鞍前马后地陪在周逸知身边,照顾他、照顾客户,而我居然真的获得了一些无事可做的自由活动时间。
可怕的是,李元居然真的穿了比基尼。
不是三片布的那种比基尼,而几乎是三根绳的一套比基尼。而一个年纪这样小的破孩子居然发育得这样好,我跟她住一个房间,看她白花花的身体在我眼前晃得头晕。
她很开心,也很兴奋。我只觉得担心。销售部那些猥琐的饿狼都在楼下泳池边陪客户,这倒霉孩子就这样下楼岂不是羊入虎口。我问你确定要这样下楼吗?
她说:“雪福姐,你怎么这么保守啊。你确定你不下楼买件泳衣一起玩儿?”
我不是她姐姐也不是她妈妈,没办法。我说我就在房间待会儿就好。
谁知我才钻进被窝打开电视,咸鸭蛋就打来了电话。
“小雪,你在泳池这儿吗?我怎么没找到你啊?”
我说我没下楼,我有点不舒服。
他说你怎么不舒服了,我去房间看看你。
我说别别别,我来月经了,弄得满床满地都是血块儿,拉丝的那种。
咸鸭蛋憋了半天才说:“那你好好休息。”
祖宗说得对,月经果然能驱邪。
哪怕只是虚拟的月经。
躺着看了半个小时电视,有人敲门。我看了一眼李元的门卡果然放在床头柜上忘了带,我就起来给她开门。谁知门外站的是周逸知。
“老板,您找我?”
“对,我打你电话占线。”
噗。我开了免打扰。但我不能承认。
“抱歉抱歉,刚才我妈给我打电话来着。”我谎话张嘴就来。
他说:“我听说你不舒服,还把房间弄脏了?”
我只好讪笑道:“没有没有我都打扫干净了,不会赔钱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他看我开着的电视里播放着《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嘿嘿,”我又讪笑道:“我不会游泳,就在屋里躺会儿。您上楼是有什么事吗?”
我麻利地转移话题。
“对,我刚想起来明天我那个发言的PPT里有一个数据没核实好。”
“那……”姜凤不是负责他的PPT吗?
他说姜凤在楼下陪客户打牌呢,“不然你过来帮我改改?”他挠着头说:“姜凤弄的那个PPT,特复杂,她说不让我动,一动了什么转跳链接什么动画就没了。”
“你会改吗?”
“会。”哪有牛马不会做PPT的。
我就跟着老板去他的豪华套间给他改PPT。
隔行如隔山,周逸知的公司业务跟我以前的行业差得挺多。要改的数据有7页PPT,我对照着Excel表艰难地修改。因为完全不理解,所以特别小心,生怕出错。我心里想着,老板上台前得想办法找姜凤检查一遍。
“你还真挺熟练的。”周逸知撑着我的椅背儿观看。
“熟练什么呀。”我自嘲道:“照着天书照葫芦画瓢。我只能保证您表格里的数据我都更新上去,动画外链都有效,有什么因为不专业造成的错误,您到时候别把我开了就行。”
周逸知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我修改得十分谨慎,花了挺长时间才做完。周逸知说:“你辛苦了。我请你吃个好吃的。”
“谢谢老板,我想吃红烧牛肉味儿的泡面。”我说。
“鬼扯。”他笑道:“咱们打车出去吃。酒店的东西华而不实,没意思。我带你去吃个好吃的。”
“别了吧老板,不然我帮您喊高总监跟您一起去,我下楼支援一下姜凤姐。”
他说:“你不是让我好好休息休息吗?”
“是啊所以……”
“我也答应你让你好好休息休息的对吧?”
?
所以呢,就得绑定在一块儿休息?
“你不饿?”他问。
我饿啊。
“那家是吃海南鸡的。最正宗的,本地海南鸡,游客根本就不知道。那家的海鲜也棒。跟你大众点评能搜到的那些普通馆子绝对不一样。”
得。我真的好饿好饿。
“行,那我不客气了老板。”
我答应跟他一起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心得像个孩子。他说:“咱们从后面那个电梯溜下去,碰到别人就溜不走了。”
我跟着他,从酒店后面的电梯溜到后院,又从后门溜出去。他叫了个车。没想到他说的那个吃饭的地方那么远,天快黑了,车子上了高速,行驶在暗绿色的青山之间。天上的云块儿一大团一大团地搭在山腰上,奇异又绝美。走着走着,下起倾盆大雨,山更黑了,像古代神话里吃人的巨兽。我痴痴地望着窗外,周逸知突然笑出声:“你在那儿看什么呢?像个小孩儿似的。”
我说:“我第一次来海南,这些山可真好看。”
周逸知说:“我一直想着,等老了,挣够了钱,就搬到海南来。在海边买个房子,养一条大狗。把手机砸了,谁也找不到我。”
“一个人在这儿过啊?”我嘴欠道。
“干什么你想跟我在这儿过?”
什么玩意儿,我突然老脸一红,叫道:“您老了我也是老太太了,还得给您当住家保姆吗?”
他笑嘻嘻地说:“那就看你了。”
这话中自有一分古怪,而我没有多想。我只觉得车里暧昧的气息是我自己瞎想出来的。或许是身在从未来过的异乡,窗外磅礴的大雨和压抑的山脉让我心神不宁。
车子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车子开过那片雨云便又是晴天。晚风吹过来,他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不冷。
这里是本地老百姓的一处小村落。路边都是自建房,没有一点旅游城市的痕迹。他说的那家饭店,连招牌都没有,在路边摆了塑料桌椅。他坐下来,熟络地向老板打招呼。
“今年来得早啊!”老板口音很重,皮肤黢黑:“这个年轻。”他呲着黑洞洞的牙笑道。
“能不年轻吗,这是我朋友的闺女。”周逸知说。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还吃鸡?”
老板很快端上食物,果然美味得难以想象。几道海鲜新鲜得像在吞海水。周逸知给我们两人都点了啤酒,在店家闪烁的彩色灯串下,一切都十分醉人。
“您到底是怎么找到这种好地方的?”
“我当时刚工作没多久,”周逸知喝得微醺,这个姿态更放松下来,“跑到海南来玩儿,自己租了个车。当时还没有导航你知道吗,我就迷路了,结果开到这儿,饿死了。从此之后我就年年都过来。”他说着说着,似乎涌上了淡淡的忧伤。
我想,他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有跟大学时候的女朋友分后,是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的。
如今,物是人非,只能带着住家保姆来吃饭了。
人成功了,却如此孤独,也是一种可怜。
我一个全身存款只有一千多的人,居然可怜起我多年前就年薪百万的老板,我有病吧。
吃得饱饱的,两只海鸥飞到老板的屋檐上。我望着那两只海鸥问:“这里离海边远不远啊?”
“不远。你吃饱了吗,咱们走走?你见过晚上的大海吗?特别壮丽。”他背对着老板的房子坐着,逆光里,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少年。
“没见过,”我说。
周逸知领着我往海边走。越走越安静。本地人不会在海边安家,只有外省人狂抢海景房。在万籁俱寂中只有他和我的脚步踩在草上沙沙的声音和不远处的海浪声。
“你看这片山坡。”站在黑夜中的海边,他指着身后对我说:“我想在这里盖一栋别墅。圈一个院子,放上高尔夫球毯,放上烧烤架。再买一艘船,下海钓鱼。”
怕是要得风湿病吧,我心想,表面一派平静,任海风把我的刘海吹得满脸都是。
“你觉得怎么样?”他突然问。
干我屁事?“老板您这是想让我给您当一辈子保姆啊。”就像忠实的王妈,我满头挂着黑线。
周逸知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混在海风里,有一种潮湿的咸味。
他走在海滩上,我跟着他。吃得相当撑,我边走边悄悄揉着肚子。
“今天老高一直跟我提起你。”周逸知突然说。
“啊,高总监是不是想让我转去做销售?”
“他跟你说了?”周逸知转过头来看我。
私自背主可是重罪,我连连摆手:“我可没答应。”
“谁说你什么了?”周逸知微笑着说:“你自己怎么想?”
“我知道自己不是做销售的料。”
“那你是做什么的料?”
怕不是在调戏我吧。又?我顺畅地答道:“我还是煮咖啡煮得最好。”
“是是是。”周逸知扭过头背着手往前走:“谁娶了你真是有福气。”
他这句话在海风里一吹就散,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说话。
夜里的海果然十分壮丽。我呆呆望着海慢慢往前走,脚下被突然出现的礁石绊了一个大跟头。
“怎么回事啊你?”周逸知无奈地问,我光速爬起来说没事没事。
可是我膝盖绝对破了。
“我看看?”
“没事,没事。”我又说。
“回去吧,越来越冷了。你回去早点睡,今天陪我出来辛苦了。”
周逸知又叫了车,我们要过马路去等车。突然冲过来一辆连车灯都没开的小汽车,周逸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不会看路是不是?”他有些恼火,扯着我过了马路。路边有昏暗的路灯,他看到我膝盖上的血荫透了白裤子。“礁石也看不见,车也看不见,你是瞎吗?”他吼了起来。我有一个破毛病,大概是从小被我爸吼的心理阴影——别人突然吼我我就会掉眼泪。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悄悄擦了就可以了。但他蹲在那里突然抬头看我,便看到我满脸眼泪。
“哭什么啊。”他的语气居然十分温柔,“真像个小孩儿。”
我尴尬地擦干眼泪,更加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处在多么危险的环境里。”胡娟这样对我说。如雷贯耳,绕梁三日。
回到酒店的时候,李元穿着吊带睡裙坐在床上激烈地打游戏。她头也不抬地问我:“这都十一点多了大姐,你上哪去啦?”
“我出去遛弯去了,迷路了。”我随便地回答。
我的脑子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居然睡不着觉。周逸知这一晚的行径全部连起来看有一种鲜明的越界,他到底想做什么?我绝不相信周逸知这样的男人会“喜欢”我或者“追求”我。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在男女之间存在的所谓的好感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伪装。无论如何权衡利弊,我都不过是个擅长做家务的单身女性。这种“贤惠”、“温和”、“利他”、甚至“最佳生育年龄”,对普通男性来说是绝好的选择。
但周逸知可不是普通男性。
我从前还是一个职场新人的时候,比现在漂亮得多,也单纯得多。学历高能力强却仍然喜获一份端茶倒水冲咖啡买水果的工作——即便我当时入职的是个运营岗位。当时的男同事很喜欢“逗”我。而我当时的男朋友对我说,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好不好上手,单纯脑残到何种程度。不管他这个人人品如何,这番话我觉得说得对。
周逸知似乎在逗我,为什么呢?
我只是个兼做助理杂务的保姆啊。
第二天还得起个大早,我晕乎乎地和李元在酒店的自助早餐厅碰到周逸知和姜凤。一看到周逸知我就红了脸,恨不得躲远远的。
“唉,咱们去跟老板坐一起。”李元真是个傻丫头。
谁好人跟老板一起吃早饭啊。躲都躲不及。
我简单地选了煎蛋和沙拉就坐了下来,姜凤也取了餐过来坐在我身边。周逸知取餐回来时眉头紧锁,坐在姜凤对面。姜凤今天脸色特别差,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心情不好。周逸知刚坐下,她就开始汇报今天开会的流程和问题,全然不顾周逸知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突然开口:“小雪,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我赶紧站起来,看来老板没有选到喜欢的早餐。“还有咖啡,”我自觉主动地说。
“对对,按我喜欢的来就好。”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眉头已经舒展开了。姜凤黑着脸回头看着我,我赶紧跑路。
我熟悉周逸知的口味,也清晰他的食量。作为一个住家保姆,帮他选个自助早餐不在话下,回来时,李元坐在了我刚才的位置上,我只好在她对面周逸知身边坐了下来。
“帮我拌一下。”周逸知说。全然不顾姜凤正食不下咽地讲着酒店的设备有多落后。
我只好伸胳膊过去帮他拌。
“这是什么啊?”
“黑橄榄。”
“这个呢?”
“奶酪。”
“我爱吃?”
“您尝尝啊。”
周逸知尝了尝,点了点头说:“回家也给我做这个。”我说好。
姜凤已经住了嘴。周逸知浑然不觉,一心吃着他的早饭。
“咖啡是你调的就好喝。怎么这么厉害啊?”他笑着问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姜凤突然叫起来。
“什么干什么?”周逸知不耐烦地说。
“今天上午的会就毁了得了是吗?”
“酒店设备的问题你问酒店啊,跟我说干什么,我是酒店的还是行政?”
“行,我知道了。”姜凤摔了叉子就走。
“我的天呐,”李元真是个混蛋孩子:“姜凤姐平时就这么跟您说话吗?”
“不该说的话少说。”周逸知淡淡地回答。
李元吐了吐舌头,继续吃她的巧克力布朗尼。
我心里想着,能让姜凤急成这样,怕是设备问题很严重,我应该早点赶到会场去帮忙。可是周逸知一直在各种使唤我。
“你去帮我熨一下衬衫。”
“你去问问前台有没有电推子,你看我的头发后面这儿,看见了吗,有一块长太长了,你帮我刮掉一点点就行了。”
我十分无语,老板尊贵的脑袋岂是我能剃的。可命令下达至此我也没办法,硬着头皮把他的后脑勺修得稍稍圆润。
等到周逸知完全把我使唤完毕时,实在是要去会场的时间了。他说:“你就穿这个?”
嗯?
我穿着宽松的大T恤和长裤,旅游鞋。
“带没带好一点的衣服?”
“我还有一条裙子……”
“换裙子。”他简单地说:“化个妆,”接着突然伸手扯掉了我绑头发的皮筋。“头发散下来好看。”
我老老实实回房间去换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我尊贵的老板也跟着我回了房间。李元已经去会场了,他问:“哪个是你的床?”我不知所以,老实地指了我自己的床。
于是周逸知在房间明明有个沙发的情况下,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上。
我莫名其妙地硬着头皮去卫生间换衣服,化妆。走出来,他坐在那儿瞅着我:“这样多好。过来。”我莫名其妙地走了过去,周逸知突然掀起了我的裙子。
哎?!?!??!
他把裙子拉到膝盖以上,露出我昨晚摔得凄惨的伤口。
“处理过了吗?”
“处理过了,处理过了。”我面红耳赤,心砰砰直跳。
“伤得这么重,一会儿少走动,让她们忙就行了。还有以后别再穿你那些破褂子了。”
哦。
为什么?!?!?!?!
我一个住家保姆,穿我破褂子怎么了?!?!?!?!
总之我穿了一条长裙跟着周逸知到了会场,主持人已经开场了。他往最前面他的位置走,我停在场外,试图找个工作人员问问我的位置在哪。周逸知却在人群中突然回头喊我:“小雪?干嘛呢,跟上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连主持人也顿了一下。我赶紧跟过去,满脑袋问号。
周逸知的座位在舞台下最前排,他指着旁边的座位对我说:“坐这儿。”
坐在那个座位上的是公司的副总裁,他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站起来,把旁边的一大串人往外哄。
我只好僵硬地坐在周逸知身边。
一定是因为老板一会儿有吩咐。
一定是这样。
我不断地对自己说。
各部门汇报快结束的时候,周逸知站起来到后台准备上台。我跟着他站起来往后面走。我昨天改了他的PPT,还没有跟姜凤说。我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刚急赤白脸走到后台,姜凤便铁青着脸咆哮起来:“这PPT是怎么回事?!?!?!”
我赶紧往前跑,周逸知一条胳膊把我拦在后面,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这是谁改的,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以会前的最新数据为准,不是上周邮件里的那一版!”
“我让她改的。等你改,年都过完了。”
“我三分钟就能改好的事儿,一键输入就可以了,她这样改我已经没办法改了啊!!”
“别嚷嚷。”周逸知皱着眉头说。
“我让你改了吗?你改领导的PPT跟我说了吗?!你是做过领导的PPT还是跟过领导的讲话啊,你想上位想疯了吧你?!”姜凤对我吼道,声音越来越大,观众席的大家都悄悄朝这边望过来。
“我说别嚷嚷你没听见?”
“我还怎么干?这种情况让我怎么干?这个PPT我准备了三个月,她动动手指头就全毁了!”
“干不了别干。”周逸知说。
他的声音貌似冷静其实饱含杀气。我听着都颇为害怕。我说:“姐,我现在马上帮您一起修改,都是我的错……”姜凤却热泪盈眶,嘴唇颤抖地望着周逸知。
“七年,周逸知。”她无比悲惨地撂下这句话,夺门而出。
我无助地望着姜凤奔驰的背影,心想,怎么办啊现在,说好的最后数据在她手机里呢?
最后一个部门的汇报快结束了,我抓住主持人耳语了一番,他急赤白脸冲上台对着讲话的人又耳语一番。这位大惊失色,立刻口吃起来,不知如何拖长时间。
我到处问各部门的助理,最后发给姜凤的那一版数据能不能立刻发给我一份。她们一边发,我一边拼命改。乱世出英雄,我居然越做越快,终于完成了最终版本的PPT。演示一下,动画和外链都没有问题,主持人看我点头示意,便向台上的人打手势。那位已经废话连篇不知所云,这下子如蒙大赦,草草结尾,逃下台来。
帮领导播PPT的任务多年都是姜凤一手操持,我临时上阵,只好拼命地稳住阵脚。谁知随着周逸知镇静自若风趣幽默的讲话,我奇迹般地放松下来,似乎融入了他的内容。他说的我也能听懂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书读千遍,其义自见”。我默契地配合着他,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放出姜凤PPT里有趣的内容。周逸知在台上跟我对望,我给了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
他好会讲,我心想。真不愧是最年轻的总裁。这钱就该人家赚。内容、气氛恰到好处,完成这演讲时,现场掌声雷动。我在后台为他鼓掌,抬头看到高晨博坐在第一排擦眼泪。
周逸知从台上下来,我站起来恭喜他完美地完成了讲话。他一把把我抱在了怀里。
又突然松开了我。我脑袋一片空白地望着他,他满脸通红,似乎羞愧得无地自容,像个紧张的高中生,不知何处安放自己的双手。周围行政部和酒店的工作人员都看着我们,我急中生智,又上前一步给了老板一个商业拥抱。
“您太厉害了,”我大声拍马屁:“激情万丈,史无前例。”
“真的,太厉害了!”李元叫着跳着也冲过来抱他。周逸知红着脸笑起来,搂着小姑娘的肩说:“大家都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来的时候,姜凤陪伴在周逸知左右。
回去的时候,姜凤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元说:“领导,我跟您坐一起行吗?”
我真服了,谁好人跟领导一起坐飞机啊,躲都来不及。
“那我陪小雪。”咸鸭蛋高晨博说。
不知为什么,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只要别跟周逸知坐在一起就行了。
飞机上高晨博仍然高声放着各种狗屁不通的狗屁,而我莫名地跟他里里外外地互怼起来,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你平时就这么说话吗,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可是,下了飞机,周逸知在出口处等我。
我要跟他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