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纵行者》|第三十一章 面具示人
就在傲穹与叶凝绮师徒诀别之时,顾谨言始终静静伫立傲穹寝房外。
眼见时辰将至,孙神医始终没有现身,顾谨言自也明白傲穹性命危矣,他内心极为焦急担忧,始终没有步入房中打扰,一直默默守在门外。
顾护法追随傲穹已久,一向深明自己主子内心想法,此刻他是再知晓不过:傲穹临死前最希望能陪在自己身侧的,是那亲如骨肉的徒儿叶凝绮。
也不知静待了多久,傲穹寝房的两扇门缓缓地开启了,顾护法转头一望,见叶凝绮此刻直挺挺地站立门前,他的眼眶鼻头都泛着红、双唇双拳都颤着动,他的面容若悲又若恨、眼神似怒又似痛,虽然久时未发一语,但双瞳中始终冷现着两道森寒目光!
顾护法面现哀戚、语带抖音地说道:”教主..教主他..已经..已经去了么.?”
叶凝绮并未吭声,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中的恨意更盛、脸容上的阴沉更深。
顾护法虽已猜得答案,但亲眼见叶凝绮点头承认,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不觉向后跌撞了半步,身子侧靠在门板上楞楞地有些失神。
顾谨言十多年前曾受傲穹大恩,从此立下重誓,余生忠心敬随傲穹直至身死。
傲穹较之顾谨言年纪上小数岁、武功强上几筹,顾谨言始终认为傲穹定会活得比自己长久。
谁料,这个曾誓言一生追随的主子,今刻竟先自己而去,顾谨言心中悲叹唏嘘之深切,自不在话下。
但见叶凝绮沉默驻足门前许久,开口道:"顾护法,可否麻烦您帮我一些事?”
顾护法闻言当即回神,他心知现下不应深陷悲伤,傲穹虽往,却有遗命予他:望其续以尊己之心,从此随从新任教主。
顾谨言早已决定将余生尽数奉献于苍冥教,今傲穹身逝,但有其徒叶凝绮顺利承上其位,顾谨言深切明白他的护法责任还未终止,眼前这个新上任的年轻教主,需要自己倾尽全力加以辅佐,以抗教中反对势力。
顾护法立身站稳,双手一拱,恭敬说道:"您已荣任教主大位,此后便是属下顶上主子,有什么命令吩咐便是,万勿用上“麻烦”二字!”
叶凝绮摇了摇头,以平缓语调沉沉说道:"我自身的基础武功都是您教的,在我心里,始终都会当您是我长辈,日后私下相见言词行举不必拘守约束,一切但求自然平易便可。惟有遇上其他教众同在之场合,为了立教主之威,需要分主从之别以行礼说话,还望您勿怪。”
叶凝绮说这话时,言词内容仍然持守晚辈之分,显得十分客气,但他那冷然而肃的面容,再配上平缓而沉的声调,隐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势与尊仪。
顾护法依旧拱手应道:”属下明白!不知教主方才所言,意欲属下帮忙之事为何?’
叶凝绮以着有些凄然的语调说:"我明知毒害师父之主谋是楚念殇那狗东西,但师父要我暂且别去动他。我深知师父此命自有深意,为了大局着想,我也只能遵照而为。我虽不能对楚念殇这主谋发起诛伐,余下参与其事之帮凶,我绝不会任其逍遥快活!我想请您,帮我查访一些事,我要将这些帮凶全揪出来!”
顾护法道:”教主希望属下寻查对象为?”
此刻,叶凝绮脸容上现起重重悲怒交杂之色、目光中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他紧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恨恨说道:"提供毒药给楚姓狗贼之人、下入毒药谋害师父之人!这些人都是帮凶,不管费上多少心力时间,我都要把他们全部找出来,找出来后,逐个逐个地为师父报仇。这些害师父之人,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顾护法当场屈身应命道:”属下自当遵命!”
顾护法应命虽应得直接,内心深处却已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震慑。
眼前新任教主叶凝绮的面容语态,无处不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沉寒冷。
傲穹和叶凝绮虽为师徒,个性上却颇有不同,顾谨言在与他二人相处之时,一直感觉傲穹是个心傲、气盛、语狂之人,叶凝绮却是个心温、气和、语善之人。
然此刻那直挺站立于顾护法面前的叶凝绮,全身上下尽是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威、目光神色无不透显着一种服人听命的威仪态,竟是与昔日横扫江湖、纵横武林之苍冥教主黎傲穹极有相似之处!
顾谨言原先还在内心暗暗担忧着:傲穹一死,叶凝绮顿失依靠,他的年纪尚轻,不知能否扛起这苍冥教主大任?待到见着眼前叶凝绮这一身威势,顾护法不禁心念一转:也许,叶凝绮真能将苍冥教主当得很好..
傲穹重伤而死消息传出,整个苍冥教上上下下,无不是一阵惊愕与哗然
巽、离二部众多半义愤填鹰,怨责楚念殇出手过重,分明是蓄意相害傲穹,于是纷纷乱乱地众论群议着,都说要看新任教主叶凝绮如何整治楚念殇这杀人凶手。
乾、坤二部众则是各怀心思,有人暗地叫好、有人隐觉不妥,有人深忧教中大乱将起、亦有人全然事不关己。
楚念殇和他儿子楚寒,长久以来都是苍冥教中最欲置傲穹于死地之人,本来此次阴谋成功,让傲穹按照计划毒发身亡,父子两人理当是满心欢喜、乐不思蜀,但新任教主大位居然无端遭逢一位半路杀出的巽幽盟成员夺去,楚氏父子自然兴头大减、半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听闻来人通报新任教主将为傲穹举行葬礼,两父子借楚念殇伤势未愈犹需静养、楚寒既为人子理该随侍在侧,推拒前往参与。
楚念殇不过拳面上有一点伤口,至于全身气力早已回复,岂会需要什么休养调息,不过是父子二人不愿对傲穹躯体行礼、亦不想见那一心不服的新任教主叶凝绮。
这日午后,宣武场上满满群集着苍冥教众,围绕着正中央稳稳架起一座宽宽木床,床上端正置放着傲穹外着灰衣之冰冷躯体,精壮依旧、英朗如昔,惟原本微黑的肤色化做了一身惨白、平素楚厉的脸容现出了少见的平和。
傲穹的身旁铺妥干草,一旁的铁桶里边、炭块交灼地正燃着熊熊焰火,前方的主丧者口中抑扬顿挫地诵着凄凄祭词。
此情此景、此声此语,当真备极哀戚、悲沉难诉,观礼教众中不少与傲穹关系熟者,当场掩容落泪。
此时苍冥教新任教主叶凝绮,始终静静站立在宣武场前方,脸面朝着傲穹躯体远远看望着,他的身形一动也不动、他的目光一移也不移,当下便像个石雕玉像般,直挺挺、冷冰冰地孤立着。
更显奇特的是叶凝绮依旧维持一身巽幽盟装扮,按理他已坐上教主大位,日后不会再行巽幽盟任务,这铁面斗篷应当可以尽数除下,然眼前立于场中的叶凝绮,却仍保持着自己原先那掩容藏身的装扮。
在场苍冥教众,不由心觉奇怪:为何自前日荣任教主仪式乃至今日公祭傲穹丧礼,叶凝绮始终都保持着头戴铁面、身罩斗篷穿着打扮 ?
但见叶凝绮目光青森寒凛,又是在这种哀戚场合,谁会有这狗胆或心情去向他问上一句半语,于是众人尽把疑问吞往肚里,只敢在心头胡乱瞎猜着。
丧礼进行至此处,礼者终于将那一长串祭词朗诵完毕,满场观礼之苍冥教众们,此刻便循序着资历深浅一一上前敬拜。此等庄重场面,实不允许不尊重死者举措出现,教众中纵有部分人对于傲穹不敬服,当场也都闷闷地上前向着傲穹躬身行礼,从头至尾未有人表现出什么异言异行。
待到教众们尽皆行礼完毕,雕像般的叶凝绮终于有了些动作,他缓缓往前走至木床旁,深深地朝着傲穹躬身拜了三拜,跟着取来火炬点燃了一旁的火桶,他双眼轻轻闭上、眉头微微蹙起,静立片刻后,双目一睁,手臂前伸、火炬下点,傲穹身旁的干草便上了火焰。
点了火后,叶凝绮向后退了十来步,身形继续僵立、双目重新闭上,任凭火光炽耀、烟雾弥天,当下将傲穹身躯重重包裹、速速吞没于其中,叶凝绮依然没有张眼、只因目不忍睹,他始终紧咬着下唇、只因悲苦难言...
不知过上多久,烟消火尽、尸骨成灰,傲穹的丧礼也随之落幕,叶凝绮亲自将师父的骨灰全数收集妥当,置入一坚实的乌坛里,紧跟着立身站起、把手一挥,要所有苍冥教众尽往议事大厅集合,他有要事宣布!
苍冥教众,边往议事厅堂集合、边在途中议论纷纷,都猜测着新任教主要宣布何事?此刻众人心中都有着同一想法:楚念殇狠下重手害死了傲穹,又借故推托不肯亲来参与傲穹丧礼,行径实在有些嚣张过头,只怕新任教主内心不满,要宣布惩治楚念殇!
议事厅高逾二十尺、宽逾五十尺、长逾两百尺,厅门高直宽大、厅内两侧各五处对称立上粗实圆柱,在以着矩形灰石板整齐铺平地面中央,覆上了一条长长暗红绒毯,一路从大厅门口直延往前方平台。
教众涌入大厅后纷纷移往两侧站妥,只见叶凝绮从厅门现身,昂首阔步地往前迈进,最终上了厅前平台,他面向教众立身站妥后,先是目光由右至左环顾了厅中众人,再以沉沉语调缓缓说道:“所有苍冥教众听着,我有三件要事宣布:
第一、即日起我将续任楚念殇为本教副教主!
第二、日后我都将戴着这副铁面具示众,除非我信任之心腹,否则无法见我的真实面目!
第三、我将延续前任教主作风,日后不允任何教众随意进犯中原,要办私事、要探亲友可以容许,结党为乱、侵扰胡为是绝对禁止!若有教众胆敢违反此令,我绝不轻饶!
我宣令至此,有谁听不懂或有异议的,尽管提出来!”
当叶凝绮在台上朗声宣令时,厅中教众已在下头交相议论,有人气愤楚念殇竟能续任教主、有人猜疑教主为何不肯以真面示人、有人懊恼又得强憋下去不可擅入中原胡作非为。
纵然教众私底下疑惑重重、埋怨百般,待到叶凝绮真的问起谁有异议时,厅中众人反倒全数安静下来,只怕此时不小心出了点什么声音,就像是要对教主表达不服似的。
除了顾护法和暮彩澜外,其余苍冥教众对于叶凝绮可说是极为陌生,只知他乃巽幽盟出身,武功很高、出手很狠,至于其他方面就都是一无所知。
叶凝绮自从苍冥令比武开始,在广大教众面前始终都是一副冷森森、阴沉沉的模样,再搭配上他那铁面具、灰斗篷,让人一眼望去便心觉他是一个高深莫测、极不好惹之人物。
不管是多么强悍的对手,只要知道了他的来路底细,也就变得不让人那么害怕;最令人打从心底惧怕的,是“未知的敌人”,连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都无法明白的恐惧感,那才是真正彻底、真正深切!
叶凝绮当初之所以能出奇制胜击败楚念殇,靠的也是楚念殇对其一身武功全然无知,否则论起功力深厚程,叶凝绮还不是楚念殇的对手。
担任这苍冥教主也是一般,倘若叶凝绮拿下铁面具而以真实脸孔示人,众人见其不过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心里的敬服就大大折去了,日后要想再树立起教主威严,那就难上再加难了。
于是叶凝绮立下决定:善用原先巽幽盟的身份隐密优势,让众人对他这位新任教主不明究竟却又不禁心生惧怕,要想管制住这一群各有心眼的狂荡份子,自然也就容易得多。
叶凝绮年纪虽轻,却是饱经风雨、几尝别离,时至今日,他早非往昔那个单纯质朴的温善少年,他已脱了胎换了骨,变做一位彻头彻尾的苍冥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