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摆脱‘习得性无助’”——【细读笔记】拒绝(《观察》13)(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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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虚构的层次与人物的潜台词
这篇写的是一次发生在叙事人想象中的相遇,以及这次想象中的相遇中的想象中的对话。小说叙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层虚构,叙事人想象的一次相遇,是第二层虚构,而在这次相遇情境下的想象的对话,则是第三层虚构。
对话未必是以符合“我”与“姑娘”各自身份的语气和风格展开的(而且我的阅读感受是,的确不符合;姑娘的语气不像姑娘,反倒更像“我”),因为这次对话本来就不是对人物的语言描写或台词,而是“我”对人物潜台词的演绎。这就让台词脱离了写实或模仿的要求,表达的形式和内容更加自由。
小说里的“潜台词”,大致可以理解为“叙事人A对人物B未说出来的意图以语言的方式进行演绎”,说到底,潜台词还是表现为台词,只不过是“二手”台词。这种二手台词不是人物B自己说出来的,因而也就不用考虑人物B特有的说话方式、偏好和禁忌等等,正相反,它们往往带有叙事人A的烙印,在很多时候是不可靠的。最典型的就是一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人担任叙事人的角色,他所读出的周围人的意图可能在大多数情况下与事实不符。
2、人物塑造
这篇小说仍然主要是对“我(叙事人)”的塑造,因为小说中的相遇以及相遇双方的潜台词,实际上都是“我”的想象。这个“我”是一个想象力丰富且沉迷于幻想的人,他的幻想中充满了细节,其逼真程度堪比写实;此外,“我”似乎也是一个行动上的弱者,因为“我”甚至是在想象中,都不会出现一个姑娘对“我”坦诚相待的场景,何况这种坦诚相待只是为了说明她为什么拒绝“我”。
以下的几种情形由好到坏依次是:姑娘接受“我”;姑娘虽然拒绝“我”,但是与“我”坦诚相待;姑娘拒绝“我”且不说明理由。而“我”的想象中直接出现的是最后一种,最大胆的想象则是第二种,第一种则根本不敢想。
这种借着其他人物来塑造叙事人(有时不是叙事人,而是视点人物,比如《审判》)的做法,是卡夫卡的一个常见手法。如果说在传统小说里,叙事人和视点人物的重要性只是比其他人物略高的话,卡夫卡小说里的其他人物几乎可以被看做是塑造叙事人和视点人物的手段,或者说是叙事人和视点人物内心幻化出来的幻象。
3、主题逻辑
这篇小说在某种意义上,写的是一次“自我说服”的过程。“我”渴望和一个漂亮的姑娘约会,但“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为了说服自己不要去尝试,就在想象中将可能的场景预演了一遍。由于“我”本身就预设了自己不会成功,当然在这种预演里“我”必定会失败,而且理由充分,不容辩驳。经过这场预演,“我”对自己因为缺乏勇气而放弃的行为感到心安理得,因为“我”“发现”它确实是不合理的。所以这篇小说跟任何姑娘都彻头彻尾地没关系,除了“我”之外,一切人物和细节都是“我”内心幻化出来的东西,它们所成功塑造出来的人物也只有这个“我”。这个“拒绝”实际上也就是“我”对自己的拒绝。
现在的心理学有一个说法叫“习得性无助”。它指的是一种因为害怕尝试的失败而拒绝尝试、进而反过来证明尝试一定会失败,进一步拒绝尝试……的一个恶性循环的思维习惯。有这种思维习惯的人很容易想象一个场景——因为他无法想象成功的场景,所以在这个场景中他当然失败——以自己在这种场景中的失败来证明自己一旦尝试就一定会失败。他意识不到这其实是个循环论证,因为想象中的场景并不是客观的,而是事先被预设为必定失败的,以“自己一定会失败”为前提,当然得出“自己一定会失败”的结论,只是他看不到这个前提,所以不觉得这是循环论证,反而觉得这个论证非常有效,不容辩驳。
小说里的“我”根本想象不出姑娘接受自己的场景,所以他的想象自然会走向“拒绝”的结果。和上面的好几篇小说一样,这篇也是一个“恶性循环”的切片。